在10月29日结束的“城市与我们:跨越边界”三联人文城市光谱论坛中,人类学家项飙、建筑师何志森、城市学者茅明睿、建筑师马岩松、历史学家王笛、作家阿来、策展人崔灿灿、艺术家徐冰等不同领域的嘉宾,分享了他们对于虚拟与现实、有形与无形等各种不同边界的思考。
在马岩松的演讲中,他从半个多世纪前的建筑狂想说起,讨论了城市中的公共空间和理想主义。在马岩松看来,在追求公共空间的功能性、开放性之余,他更看中空间是否能创造时空感去启发人类的想象力。在自己的建筑实践中,他一直在寻找答案:建筑是否能够为人营造出逃离现实生活的片刻时间?空间是否能为人营造一段诗意的精神之旅?马岩松觉得,一个公共空间,如果能为经过它的人们提供精神上的思考,就是今天这个时代的理想主义。
我今天不太想说日常生活的事,而是想说说理想主义。今天我开篇的题目是“浮游之地”,有点像理想的世界,去回答今天的主题,回应现实和数字空间、网络空间之间的关系。
我想把数字空间和网络空间扩展到一个更大的理想空间。其实理想空间在数字时代之前就存在,在历史中也存在——人的理想永远都存在,只不过今天我们认为虚拟世界是一个载体。
理查德·巴克敏斯特·富勒(Richard Buckminster Fuller)是美国的建筑家、哲学家。大家都公认,他曾经的假想对今天很多人的热情、对城市的理想都产成了很大影响。1960年,他提出过一个疯狂的提案:在纽约曼哈顿做一个大的玻璃罩。这看起来不太可能。虽然有很多科学依据作为支撑,但在各种社会层面上,大家都不太理解他。富勒充满理想主义情怀,他觉得这种思考和理想主义行为本身,是社会文化存在多样性的证据。所以这件事成不成功并不特别重要,他也并不遵循现实主义或实用主义的逻辑。
这个提案影响了很多作品。比如动画片《辛普森一家》。在动画片里,这个城市里外都被隔绝了,外边有人想把人救出去,想打破透明的、不存在的边界,但是很难打破它。
另外一部科幻电影里,穹顶里的人能生存,但是穹顶外已经没法生存了,故事讲里边的人讨论是不是要出去营救在外边最后的人类,然后再回到保护罩中。
故事里有人认为穹顶是保护、是必须的;有的人认为这是隔绝、需要被打破……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。这都是富勒的理想主义精神引发的社会层面的讨论。
作为古城,北京也体现了一定的理想主义色彩。紫禁城、北海白塔等和整个北京城形成了完整的山水格局。故宫以前是皇帝住的地方,现在开放成博物院;另外原来不对平民百姓开放的园林,现在也对大众开放,这非常好。可是我觉得它更重要的价值在于,这些地方整体的布局有着对精神性的追求——它不是简单的开放空间,而是充满诗情画意、文化和理想主义情怀。人在这里可以经历一段精神上的旅程或洗礼。这很有意思。
前一阵纪念梁思成的时候,重提到老北京城墙被拆。我觉得当时拆的时候肯定是以打开城市、打开边界、把城市空间还给人民的名义去进行。但是,今天我们为什么又认为这很可惜?当时梁思成还哭了一鼻子,我觉得这是因为城墙曾是古城很重要的一部分,文化和情感上的价值更为重要。
今天看来,我们也想打开很多边界,我们想打破这些从功能、从社会层面都不应该存在的东西。但是当年的打破,今天看来可能会是一个错误。
“浮游之岛”是我研究生时期作业。当时我在美国上学,然后9·11发生,大家都在讨论9·11中被炸毁的世贸大楼应该怎么重建。我设计了一个漂浮的建筑,它不像摩天楼,更是漂浮在空中的公园。我不想去加固原来那种纪念碑式的建筑,而想表达一个不竞争、放松、自由的世界。这完全是理想主义。当时我是学生,除了理想也没别的,但我今天仍然会回头看我那时的想法。
我回国后又做了一个作品,叫“北京2050”。其中一个想法是将广场变成森林公园。我当时还看了一些文献,最初设计广场的时候,周总理提了很细节的建议,他说广场跟长安街必须是平的,不能有马路牙子,这样来表达广场的开放性。
在“北京2050”里,我希望让广场上种满树,再融入图书馆等大家都喜欢的功能。加上故宫这些周边的建筑,把非常政治化的空间变得更加有人气,大家都愿意、也能够前往。这是我在2006年的设想,但是它太不可能发生,至少现在和当时都不可能发生。
在“北京2050”里,我们还设想了未来的胡同。2006、2007年的时候,当时就讲古都风貌,所有的建筑都得有“北京的样子”,但是我们就想加建一些小泡泡似的建筑“胡同泡泡”。泡泡里边就是卫生间或胡同缺失的其他元素。我们就想把这些小的空间插在各个院子里,它们没有必要跟古建筑长一样。
这个狂想名为“北京2050”,意思是希望在2050年能实现。但胡同泡泡后来才两年就实现了。胡同泡泡不像老建筑,并不是说不尊重历史,而是希望通过镜面的反射让自己消失在历史环境中,有自己的历史观,有我对自己在时间和历史中所在未知的想法。胡同泡泡某种意义上对我来说很重要,它意味着个人的精神得以在集体的环境中存在。
说到集体跟个人的关系,它可能是集体主义的形式,我们的城市就是这种形式。我们曾经拍过一张在花鸟鱼虫市场里金鱼的相片,一个小鱼缸里有很多鱼。我就想,我们的建筑和鱼缸怎么那么像?都是工业产品,非常简单粗暴,符合现代主义大机器生产的效率,但是它不是为空间所服务的对象去考虑。后来我们记录了鱼的活动轨迹,设计了一个新的鱼缸,看着挺复杂,但反而里边鱼活动的空间显得更好玩一些。
人类有思想,有判断,有表达,所以人类很主观,但鱼并不是。这是我们设计师很多时候所面临的情况。人能说话,但是你要去怎么理解每个人是不是有自己的想法?并不是说,他能说话就有真正的、有个性的想法,这是我在后来采体会到。
在这个状况下,其实建筑是我们建筑师非常主观的创造了。在北京,我们又用孩子完成了一个比喻。孩子肯定是更有表达的一个群体。幼儿园有一个小的院落。我们所做的就是把四合院院落周边盖了一层房子。为了盖新的建筑,还拆了周边一些有点像四合院的假古建,我们一定要拆。
幼儿园屋顶的颜色、形式跟传统的四合院不一样,但是又是能用的,它变成了能上屋顶、能跑跳、活动的场所。但是这个“能用”对我来说不是特别重要,我觉得更重要是要拉开历史、现实和想象所能产生的时空感。
我希望小朋友在这个地方,一是有自由,再是能对历史有自己的看法。盖了这个幼儿园以后,我认为从一个看似不属于北京的空间,再去看北京,会对历史有更加真切的观察,也会认识到自己的存在。我不是传统中漂浮的一个因素,而是有我自己坚定的位置,去观察不同时期的历史,有我自己的判断。
后来我们又做一个更大的项目。我们在浙江嘉兴做火车站。大家应该都去过火车站,国内很多火车站都特别大,基本上跟城市里的其他地方割裂开。我们的设计却非常低矮,快矮到尘埃里。我们把地面变成了公园广场,把周边的公园原来的围墙打开,然后跟新火车站完全生长在一起。
那当然就形成了更多的公共空间,不仅是坐火车的乘客,城市里的市民也可以去,休闲购物等。但是我关注的是,人去了后到底会怎样?于是我想营造一个穿越时间的轴线。中间复建历史建筑,也就是百年前的老车站,而新车站在地面上只露出了一点。主要的空间是在地下,人走进地下以后能看到老建筑在上面、在天上,自然光也能进到地下的候车厅。从这个地方穿过通道去各个站台,整个过程中有一种时光、时空的穿梭感。历史和未知相遇,仿佛未来可以定制。
我觉得空间除了能给人实用的功能以外,还能有一种气氛,能提供让人片刻离开现实环境的时间片段。
我们又在海南做了一个小图书馆,它是海口·海边的驿站的一部分。平时有好多人来,人都进不去要排队。很多人问,为什么在这么热闹的地方搞一个图书馆,你还看不看书?进入这个图书馆,空间也是超现实的,让你有一种好像离开了现实世界的感觉:从这里看天,看书,看海。海一直在那,本身就很好看。那是不是别盖建筑了,我们天天去看海不是挺好?允许每天看海非常重要,但这并不够。我们应该提供给每个人超越现实的机会。
我觉得今天现实充斥了我们周边的环境。从日常的生活到网络,到所有的地方……其实都是一种现实。所以我想,怎么能提供一个大的城市空间,同时也是能够让人超越现实的空间?
在浙江衢州我们设计了一个体育公园。照片里似乎只有绿色的群山,但其实是建筑群。山里全是体育场馆,体育馆、游泳馆……把这些大建筑埋在了山里边,建筑消失了。
我们的设计将一个体育场和几个体育馆变成了大地景观。人们能走上去,走到火山口。周边的路径盘绕,形成了开放的绿色空间。体育场建好后,整个周边环境都变成了起伏的草坡。
建筑功能被放在了自然之下。表面上代表竞争元素的建筑力量被隐藏在自然开放的环境中,这似乎已经很棒了。但是我觉得还是不够。在这个地方,人是不是能逃离日常的奔波,能有片刻机会进入到自己的精神世界?建筑是不是能提供这样的环境,能塑造这样的超现实场地?
最后我想分享一个半艺术半建筑的作品,在日本的越后妻有大地艺术季,我们改造了一个隧道,隧道下面有一条溪流,我们把水映射到隧道中,和隧道的表面天花板形成了“光之隧道”,通过反射内外的环境让边界消失。人们愿意走过去,在天空地面的漂浮之境中停留。人看这个空间会想象到诗意的空间。外面美好的自然,再加上人的参与,形成了全新的精神世界。
我相信在我们周边存在很多这样的世界,只是我们把这个通道切断了。通过各种文化形式,最终能打开这个通道。同时,也不应该以有多少人享受这个通道作为成功与否指标。就像读书,就是自己在读。同样的道理。无论这个空间里有五个人、两个人、一个人,哪怕没有人,但是我们今天看到它的图片,还是重要的。作为公共空间,人通过它能经历什么,或者改变自己精神上的想法,就是今天这个时代的理想主义。
2020年6月,首届三联人文城市奖启动。在全球疫情背景下,以“重建联结”为主题,思考在社交隔离之后,如何回到人与人的交往和关联。
与三联人文城市奖交替进行的是三联人文城市季。当下,如何面对城市的数字化和公共空间的网络化,对城市的未来至关重要。正因为数字技术对日常城市时空的殖民,数字技术也可能是解决当下困境的法门。客观上,边界已经被打破。而人作为城市的主体,需要主观上更有意识地跨越。2021-2022年,三联人文城市季的主题设定为“跨越边界”。
围绕“跨越边界”这一主题,同时开启了“人文城市光谱计划“。互联网时代,人们的生活起居已经离不开数据的支持,城市数据网络中包含着关于生活细节的丰富信息。光谱计划依托《三联生活周刊》的人文特质和品牌效应,同时联合智慧城市、建筑空间、人文艺术等领域的专业力量,以大数据为媒介,测度以往不可测度的城市人文特性。
光谱计划从2021年7月开始启动。它沿用了2020人文城市奖的价值维度,即“公共、创新、美学、人文”,并从人与场所、人与建筑、人与社区、人与自然以及人与城市活力五个方面进行超过100个评价指标的搭建,所覆盖的城市包括了全国15个副省级城市以及4个直辖市。希冀以人本视角,建立可感知的城市评价体系,重新定义当下的“人文城市”。
三联人文城市是由三联生活传媒创立的城市/建筑评价体系。以第一届人文城市奖为起点,确立了偶数年举办人文城市奖、奇数年举办人文城市季的双年模式,希冀在中国城市化从量变到质变的节点上,推动公众启蒙,激发公众参与,促进未来中国城市的社会价值与人文关怀。
清华大学建筑学院龙瀛课题组以城市空间作为实验场/室,致力于采用跨学科的方法来量化城市系统,开展了大量的解析、模拟与评价方面的多尺度、多维度的实验测度研究,在认知城市空间机理的基础上识别其效能提升路径。
北京城市象限科技有限公司( 简称城市象限)于2016年孵化自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。公司致力于新城市科学研究和其引领下的城市规划与治理实践,负责和参与北京、上海、雄安、成都等多地的规划、治理和智慧城市建设工作。
帝都绘是一个年轻的根植于北京的创意团体,专注于北京城市文化的研究、呈现和传播。工作室的项目涵盖信息设计、出版物、展览、城市研究等多种类型。
榜单指标搭建及指标赋权阶段,邀请了智慧城市、城市设计、建筑空间、人文艺术四个领域的位专家进行指标修正,形成最终榜单。
何莉莎、何曼丽、张静、王德蓉、宏伟、胡金兰、程依群、程依均、吴开玉、谢娟、陈嗣平、王维强
三联人文城市奖由《三联生活周刊》2020年首次发起主办的建筑/城市评奖,主题设定为“重建联结”,以回应社交隔离之后,如何回到人与人的交往和关联。官方网站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