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拾城摄影奖”是中国首个青年纪实摄影师联盟“拾城”举办的纪实摄影奖。“拾奖”启动于2021年,这是中国首个只评选单幅纪实摄影作品的奖项,也是中国首个采用线上视频直播方式进行终评评选的摄影奖。我们希望让那些和拾城成员一样热爱纪实坚持拍照的摄影人,以及那些记录着真诚与思考、触动与回响的照片让更多人看见,也让拾城“捡拾微影像 汇聚大时代”的理念被更多人所了解。
第四届“拾城摄影奖”终评即将于7月17日19:30举行,为了更好地让读者与入围摄影师了解“拾城摄影奖”及终评评委,拾城推出终评评委的采访,听听他们对摄影的理解。本期为第四期。
2015年成为一名影像故事讲述者。作品多关注被挟裹在激烈变化与冲突中的人,以影像记录他们不断受外力左右的生命轨迹,他们的生存方案,及精神内核。并一直尝试以更多样的艺术形式记录,回应和参与多种社会议题。
我觉得好的照片,不是立刻能被人觉察到的,可能看第一眼时,它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幕,但过了一两天,或者一两个月,它就这样突然回到你的脑袋里,让你开始怀念它——“为什么我对这个场景念念不忘?”或许它与你生命中的某段回忆意外重合,或许它带着一种让你感觉亲切的气氛,或许它激起了你的某种情感……所以对我来说,一幅照片如何被定义为好,是个很私人的问题。
当然也存在一些普世的标准,让一些照片脱颖而出,比如说,独特的视角,精妙的构图,饱满的情绪,对社会,对不同群体的深刻洞察啊,诸如此类……但当越来越多的人有机会举起相机,去记录自己的生活,也有更多的传统意义上的好照片不断涌现,一个被忽视的问题是,我为何去拍这样的照片,照片如何与我,与他人产生关系?
把拍摄融入到生活中,灌注更多的自我在照片中,通过照片坦诚自己,反思自己,我觉得这是更能吸引我的东西。
我们所处的时代对单幅不友好,这是很难改变的现实。我们每天所接收的是各种各样信息碎片的拼贴,即使一张照片再好,四周嘈杂的声音都会造成干扰。但无论如何,单幅摄影始终是最有力的载体,让观者快速领会它要表达的东西。当人们想起某个事件,某个地方,某个人,他们最先回忆起的总是一个静态的标志性画面——一张单幅摄影,它会永远存在在网络里,历史书里,家庭相册里,人类的大脑里,成为某段回忆的代号。
在你职业摄影生涯刚开始的阶段,拍到的最喜欢的照片是哪一张?以及最近一段时间拍到的最喜欢的照片是哪一张?
最近我整理旧照片,翻出我的第一个拍摄项目,有被当时的自己震惊到。项目关于我与一名卡尔曼氏综合征患者的一段恋爱故事。其中一张拍的是我自己,是我脖子上密布的吻痕。这张照片提示我,从一开始,我想做的就不仅是一名旁观者,而是渴望外界与我产生关系,渴望承受各种各样的外力撞击,以此真正地理解他人。就像这张照片,正是从我自身去反观对方的欲望,让最隐蔽的情绪视觉化。
现在我好像不会再干这样的事了,特别是我从媒体离职以后,竟然异想天开地重新抓起画笔画画,希望从此不再与外界产生交集,好享受一种自给自足的自由。
我对摄影是有越来越多的怀疑,包括我的道德感一直在批判我过去的摄影作品,但最近硬着头皮回到了广州最活跃的一片批发市场进行拍摄,我感觉这好像一次暴露疗法,让我重新梳理自己和相机,自己和他人的关系。(目前照片还不方便公开)
从摄影记者到尝试以更多样的艺术形式记录多种社会议题,从更强调“客观”与“保持距离”的新闻摄影,到似乎格外关注创作与个人感受和情感连结的多个长期项目的创作,你对摄影的理解以及工作方式发生了哪些变化?
我的本科专业并不是新闻(也不是摄影),对摄影沐鸣娱乐2注册官网的入门是从偶尔接触到一批国外的大师,如黛安·阿勃丝,南·戈尔丁,森山大道等开始的,在他们的影响下,我以为摄影所包含的“我”,是很大的。包括后来从事摄影记者,我的照片还是投入了很多个人感受。慢慢地,我感兴趣的东西,小到个体的情绪,记忆,创伤;大到整个人类社会的形态,运行的轨迹,悬在我们头上的让人不安的未来,都脱离了纪实摄影能轻松触及的范围,得很吃力,所以逐渐地我脱离了纪实摄影这个框,想更自由地使用各种媒介进行探索和表达。
另外就是,我好几次真切地感受到纪实摄影对被拍摄者的伤害,对他们生活的打扰,对讲述个体复杂性的无力,以及一张好的照片的背面,可能是一个难以抹掉的标签,刻板印象一样的存在,而这个标签可能是我强加于别人的。我对做这样的事情越来越抗拒。
作为本届比赛的评委,你希望看到什么样的作品,又不希望看到什么样的作品?为什么?
我想大部分人提交的照片应该都是自己最满意的,最希望与人分享的瞬间吧?所以看到这个问题时,我心里的小人在抗议:“凭什么由你来定夺,什么是你希望看,而什么是你不想看的?” 但转念一想,评委的工作不就是干这个吗······所以首先我想说,不论什么比赛,所体现的都是少数几个评委的意志,是他们的偏好,请不要因为任何比赛结果沾沾自喜或垂头丧气。
如果一定让我说我不想看到的作品,也许是那些充满套路,不诚恳的作品,是那些带有剥削意味的作品······
如果一定让我说我希望看到的,我想是那种有血有肉的,能从照片窥见一个人内心的作品。
我对第二届比赛中,吴皓拍摄的那幅鸽子的印子,印象挺深。它是我视觉经验之外的东西,第一眼看这照片,一只鸽子以这样的姿态“啪”的一下撞到我的眼睛上,很有力道。第二眼觉得鸽子很可怜,被困死在一个不属于它的地方,最终走投无路,一下子就与鸽子共情了。
2021年12月28日,北京,一只鸽子在飞行过程中不慎撞上建筑物的外墙玻璃,留下一道清晰的印子。摄影 吴皓
作为拾城前成员,对于拾城办摄影比赛总体有哪些感受或建议?有些声音认为应该坚持“单幅”摄影比赛,有些声音认为应该包含其它类别或有所创新和突破,你是怎么看的?
我不是个擅长辩论的人,看到大家为一张照片争论半天,一边是佩服大家对摄影的执着,一边是心有点累。对于审美情趣的辩论,往往会陷入一个死胡同中,如果我们不能讨论更多更进一步的东西,照片背后的情绪,洞察,反思。
当然我认为坚持“单幅”摄影比赛是有必要的,我看历届还有不少人赞助了这个奖,就觉得蛮感动的,毕竟对单幅摄影有坚持的人已经够难了。现在鼓励多媒体,摄影书,长期影像项目的比赛,创作基金不少吧,或者说它们在市场上更占优势。但凡申请这样的项目,好像一般要提交10-20幅照片,长篇累牍的作品阐述、拍摄计划,也就是说,需要让评委觉得,这些东西放在一起是有意义的,是为一个更大的主题服务。而那些更贴近直觉的,当下的,暧昧的单张照片虽然有趣,也只好丢掉咯。拾城的摄影比赛,恰恰是给这些散落的作品一个被大众看见的机会,重新强调了它们的价值。我想这是很必要的。
去年初在瑞士驻地期间的生活和创作,对你对影像创作的理解有哪些影响?(注:2023年初,摄影师梁莹菲前往瑞士蒙泰地区驻地创作,在北京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展出)
瑞士驻地时,我每天都挺焦虑的,因为国内的采访,拍摄方式在当地用不上,我不能随便走进一座村庄,与当地人随意交流,第一个是他们普遍说法语和德语,沟通困难,第二个是没有熟人的介绍,没有人会随便敞开大门与一个陌生人闲聊半天,就别说拍照了。另外我定的主题是关于阿尔卑斯山脉上严重的冰川消退。虽然全球气候变暖对瑞士的影响是方方面面的,比如旅游业、水资源、地质灾害,比如日常的天气,但熟悉气候报道的人大概知道,这些情况非常零散,是相对缓慢的改变,换句话说,是我在三个月里不太能拍到的东西。
而主办方提供给我的展览场地非常大,是在剧院二楼,一个长长的回形走廊。我要做的是把它填满。
因此,我不可能像拍一组纪实图片故事那样,在冰川下走访不同村落,拍摄冰川后退对他们的影响(我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)。我得完全抛弃我之前的方法,以一个更巧妙的角度去切入现实。我想起我读到的,关于瑞士的民间传说,从前人们认为冰川是一种诅咒,因为在工业革命,温室气体急剧上升之前,阿尔卑斯山的冰川常常是向前推进的,它们吞没当地的村庄和牧场。每当灾害发生,人们就知道老天爷不高兴了。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,毕竟神话与人类潜意识的关联有一整套理论支持,通过神话的再现,虚构与现实之间的交错讲述,我得以把气候变化,冰川消退与个体经验联系在一起。
这个展览融合了各种媒介,包括摄影,视频,文字,声音,装置,行为艺术······我知道很多人在意媒介的纯粹性,包括我自己,过去在媒体里,被要求一边拍照,一边拍视频,我也会很不高兴。同时,虚构与非虚构之间的界线也是很明确的。但慢慢地我明白,各种各样的媒介,或体裁,或风格……说到底只是创作者的工具,人可以使用不同工具去完成不同任务,而不是只从属于一种工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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